我們不能去問野牦牛的想法 能做的只有等待
◎水晶
和劇情片不一樣,紀錄片只能忠實于現(xiàn)實。以人文敘事為主的紀錄片,由于人與事件的在場,通常比較容易先有聚集點,或事先已有準備好的故事線可以作為成片的基礎(chǔ),但以動物為目標的紀錄片,就難以先行設(shè)計劇情和拍攝大綱了。
可偏偏就有這樣一部“全華班”的紀錄片,以動物為目標,在高原的荒野中拍攝,既忠實地記錄了極端環(huán)境中的自然日常,又完整地呈現(xiàn)了四條動人的故事線——B站新近出品的自然紀錄片《眾神之地》第一集《荒野上的輪回》,便憑借這種高難度的組合,獲得“一集封神”的美譽。
青藏高原的野牦牛,是《荒野上的輪回》的拍攝對象。牦牛,尤其是體型龐大、顯現(xiàn)出野性與神性的野牦牛,被認為是佛法的保護神和山神的家畜。綽珠巴盛會中,僧人們之所以要佩戴著野牦牛面具舞蹈,就是為了溝通人與神。
對于長久居于高原的藏民而言,野牦牛的意義是凌駕于所有動物之上的。雖然藏地先民馴化了一部分野牦牛,得以在貧瘠的藏區(qū)生存下來,但人類也并沒有一勞永逸地占有牦牛這個物種。一些荒野中流浪的野牦牛,會在夏季進入家牦牛群里“搶親”,并和人類奪取牦牛群的控制權(quán),宣告誰才是這里的主人。它們以強壯的野性基因更新著因為被圈養(yǎng)而日漸貧弱的家牦牛群,也促使現(xiàn)代牧民不斷學習如何與野牦牛相處。
在51分鐘的片長里,《荒野上的輪回》容納了四條清晰獨立卻又相互交織的故事線——僧人格列為了一年一度的綽珠巴盛會,需要制作一個新的野牦牛面具,他花了長時間在野外觀察和理解野牦牛;野牦牛“昆侖”作為族群競爭中落敗的選手,需要每年去牧民養(yǎng)殖的牦牛群里交配,為牧民帶來好處,但也制造了混亂;另外一頭衰老的野牦牛“斷角”則更享受這種合作,并受到牧民的歡迎;一頭剛生下來一個月的小野牦牛與牛群失散,它在保護站巡護員的養(yǎng)護之下,度過幼年的成長時光。
這四條故事線,都不是拍攝者可以預(yù)設(shè)的情節(jié),即使是對于有過拍攝《第三極》這種高原紀錄片經(jīng)驗的總導(dǎo)演曾海若來說,野牦牛也是一種難以捕捉和控制的拍攝對象。“旗艦動物的感覺能力遠超人類,不管你帶著多么先進的設(shè)備,只有它們愿意被拍到時,你才可以拍到。它們感受得到你的氣息,像一群牦牛,我們花了20多天才很偶然地拍到。”
曾海若在微博中說道:“也許是無知者無畏,選擇了最大型的幾種動物,也被它們選擇。團隊大多數(shù)人都是第一次拍攝野生動物,來不及等待技藝成熟就去了荒野,經(jīng)歷危險與漫長的等待,能有一點點收獲,也許是每個人心底單純的想法得到荒野的回應(yīng)。”
和綽珠巴盛會中僧人們所做的工作類似,攝制組似乎也是用“等待”而得的故事,成為觀察者和溝通者。他們帶我們看到自然的威嚴與殘酷,野牦牛和狼群的爭斗,動物們?yōu)榱烁髯缘纳娑鴳?zhàn);帶我們看到野牦牛的混血后代小牛在被綁上車去售賣時,小牛激烈地抗爭至死。主人智達事后沮喪傷感地彈著吉他唱起藏族民歌《動物哀歌》,“沒有母愛的我將何去何從”,安慰自己,也安慰那些聞到死亡味道的家牦牛。
都是為了生存,動物與人共同生活在這片大地上。雖然屢有高空拍攝的絕美畫面,但這部紀錄片的語境與觀念卻是平視與對話式的,面對動物,他們并不作為“裁決者”,也沒有高高在上的人類征服者視角,平實地將自然的神性、動物的靈性和人類的人性,用平靜而飽含深情的鏡頭語言,匯集于畫面之中。揭示大地上動物與人類的共生與共存,令我們懂得在大自然中,人和其他動物一樣,每個物種都有他們的一席之地。心懷敬畏與平等,人類才能與萬物同在。
在四條故事線中,引來最多觀眾關(guān)注與同情的,毫無疑問是那只出生一個月便與野牦牛群失散、靠無人區(qū)野外保護站巡護員用牛奶喂大的小牛。這只可愛的小牛,因為長期與人共同生活,毫不畏人,甚至在工作人員晨練時跟在隊伍后面跑步。那個鏡頭出現(xiàn)時,你會忍不住地“啊”一聲,因為太可愛,太不可思議了。而當冬天臨近,保護站的巡護員沒辦法弄到足夠的鮮奶,小牛面臨斷糧時,像個孩子一樣用頭撞開屋門,探看它的飯有沒有備好,那種直接到一讀就懂的眼神,令人心都化了。
大概也因為這頭小牛的故事牽動了觀眾的心,片子播出之后不久,在這個劇情畫面的彈幕上出現(xiàn)了“扔奶瓶”的奇觀,觀眾大有聚眾喂奶的熱情。為此,央視網(wǎng)還特別連線了當時收養(yǎng)小牦牛的藏北羌塘無人區(qū)保護站的站長旺扎和巡護員多吉扎西,并聯(lián)系了野生動物專家王放,進一步確認小牦牛的現(xiàn)狀:它已經(jīng)在第二年的夏天被放歸山野。雖然巡護員們后來沒有再見到過它,并不知道它現(xiàn)在的情況,也常常擔心它的安全,但野生動物回歸自然才是正道。
片名“眾神之地”,指的就是大自然本身。因為大自然就是一個容納了“眾神”的地方,或者說是創(chuàng)造了很多神跡的地方。無論是因信仰意義而迥異于尋常動物的野牦牛,還是以頻繁遠足而進入人類視野的亞洲象,以及隨著年紀變化會呈現(xiàn)出迷人粉色皮膚的海上精靈白海豚,和活躍于北方神秘之地與滿族神山的東北虎,這幾種動物,在遠古都曾作為當?shù)氐奈幕瘓D騰,在后世也被賦予諸多信仰意義。它們是食物鏈頂端的動物,也是中國獨有野生動物中的“旗艦物種”,關(guān)注它們的繁衍與存續(xù),是今日中國環(huán)保和動保的重要課題。
曾海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:“以前拍攝人文故事的片子,人的主動性會強很多,可以與拍攝對象溝通。但是我們不能去問野牦牛的想法,只能蹲守在那里,進行細微觀察……你感受到的是什么比它們實際上是什么更重要。我們要做的就是把我們在現(xiàn)場,通過與專家、與當?shù)厝肆奶熘螅玫降木C合印象變成一個故事。”
不僅僅只追求拍攝到好看的畫面和震撼的場景,還要把動物的故事和更深層次的人與自然、和萬物相處的邏輯講出來,傳遞“眾神之地,眾生平等”的觀念,或許是這部作品最重要的價值觀所在。而這種既好看又極富宣傳價值和教育意義的作品,全無爹味,實屬可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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